Monday, May 4, 2015

转载:茶果婆的兒子(一)


茶果婆的兒子(一)
■游漢維
「阿勝,陳平死了,你知道嗎?」他拿起電話,認出是阿梁的聲音,「不過我打電話來,不是要說這件事。你在我這裡訂了下禮拜五去香港的機票,我明天要去吉隆坡解決旅行團的事。要不要改機票,和我一起先到吉隆坡回老家看看,然後才去香港參加糕餅師傅大會?」
阿梁是他從前在馬來半島的同鄉,曾經失聯多年。一年前老伴走了,他住進舊金山老人公寓的第一天,走在街上,突然有人從店裡衝出來,把他叫住:「你不是茶果婆的兒子嗎?」原來阿梁就在街角開了間旅行社。......
......老人公寓的日子像牆上掛鐘的長短針,規律、無趣,近在矽谷的兒子和洋媳婦一兩個月難得來一趟。如今阿梁相邀同行,他就一口答應了。
陳平的死對他這一輩的人,應該算是大新聞。收拾行李時,他順便整理三天來還沒墊垃圾桶的中文報,找到了一則躲在國際版角落裡的小新聞:「馬共頭目陳平病逝泰京/馬來西亞不准遺體回鄉」。
陳平讓他想起九叔。陳平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事,都是九叔告訴他的。
九叔,怎麼說呢?算是忘年之交吧,他想。
那年他十二歲,住在文良港外圍的一個小鄉村裡。文良港是吉隆坡郊外的一個內陸小鎮,為什麼叫「港」,大家似乎從來不曾過問。客家人喜歡把山裡的聚居地叫「港」,大概是「崗」的別字吧。
他和母親住在一間三家人合租的老舊木屋裡,母親早上挑兩籮糕點叫賣,是村裡村外遠近馳名的「茶果婆」,大家喊他叫茶果婆的兒子。他早上在村裡的華文小學上課,那年念到六年級,班上只剩下不到十個學生。
鄉下的窮孩子,稍為大一點就得輟學幫家計。他很幸運,母親不識字,卻堅持讓他念書,但下午就得待在家裡幫忙擠椰汁、劈柴生灶火、裁剪包紮用的鹹水草繩、摺疊包裹糕餅用的舊報紙等雜事。
母親閒下來的時候,喜歡重複講述她在唐山老家的故事,細說她下南洋的跌宕歷程,他永遠是母親最好的聽者。
母親的唐山、她的滄桑和喜樂,就像她做的七彩九層糕,一層一層地鋪墊在他童年的記憶裡。從他懂事以來,這樣的日子就年復一年地在這小村裡重複著。
有一天,對面的空屋突然搬來了一對夫婦,三十開外,男的皮膚黝黑,額頭上有道疤痕,和村裡幹苦力活的人沒什麼不同。那太太卻有很大的反差,身材像一枝隨風飄搖的竹子,瘦瘦白白的,聲音纖細,穿淺色的唐裝,他想像中巴金小說裡的民初女大學生就是這個模樣。他們有自己的小卡車,那時擁有車子是很罕見的,村裡的人都興致勃勃地議論起來。
第二天,他和母親從雜貨店回來。那個太太把母親叫住:「你就是茶果婆吧!聽說你的東西很好吃,有沒有九層糕?」
母親回家用香蕉葉包了幾塊九層糕,叫他送過去,吩咐他不能收錢。那太太堅持要給他一塊錢,母親領著他把錢送回去。
拉扯了一會,那先生說:「這樣吧,你還是得收下,多的算是阿勝賺的。我要他帶我去拜會你們的校長。」
那個年代的人對教書先生特別尊敬。雖然只是五十幾個學生的華文小學校長,外人來拜地頭,都從他那裡開始。
過了沒幾天,村裡的人拼湊了一個統一的說法:那人是從南方芙蓉城搬來的,用小囉哩(卡車)到鄉下的菜園收買蔬菜轉手批發,大家叫他「菜狗」。好像也是客家人,沒兒沒女,老婆有癆病,所以搬來我們鄉下休養。人家讀過書,會看報紙,家裡還有收音機呢!
後來他去校長家送茶果,說那個「菜狗」住在他家對面。校長哈哈大笑說:「是菜九,不是貓狗的狗。人家排行老九,你要叫九叔!你們客家人九、狗不分,搞七捻三。」
老校長的普通話裡夾帶著的蘇浙俚語,是他後來在上海希爾頓當糕點師傅時,才慢慢回味領悟的。
「到了吉隆坡,你想去哪裡?」在飛機上阿梁問他。
「我已經沒有聯絡得上的朋友了。我想先去胡記餅家看看我的恩人胡老闆,也可能想辦法找找九叔。」
「你是說,從前住你們家對面那個『山芭佬』菜九?」
「山芭佬?現在恐怕沒人知道山芭佬是什麼東西了吧!陳平是最後一個山芭佬,連他都死了……
他凝視著機窗外的一片空茫。阿梁的一句「山芭佬」,穿越了一個甲子的時空,瞬間把塵封的少年時代,零星地搬回到眼前。
那是二戰後十來年的馬來半島,大英帝國早已理所當然地從敗走的日本帝國手中收回失地,只是森林裡還有一股游擊隊不肯做帝國的順民。那時游擊隊、解放陣線等字眼是很敏感忌諱的,鄉下人就稱山裡的人「山芭佬」,陳平就是山芭佬的頭家。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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